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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第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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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第十二章

這第二世, 下場t同樣淒慘。

神子穿成了一位寒窗苦讀的書生,許是上輩子殘念作祟,這輩子,他於書院結交了一位好友, 此人年紀比他小, 學問雖不如他, 但是為人卻好,更是助他頗多, 因他家境貧寒,這位好友常常救濟於他, 後來更是發現這人原來是書院那位院長的兒子,因這一世神子穿至的身體格外貧窮, 是這位好友幫他申請了書院的住宿,他買不起書, 二人便共讀一本書,一起談論天下間的事情, 年少時光總是短暫。

二人果然一同考上,並一同入朝為官。

官海沈浮許多年, 二人終究是出現了不同的政見。官場之上,漸漸沒有了從前的親密無間,因二人政見不同, 更是多番爭吵。

只這一次, 贏得人是早已身為高位的神子,輸的是那位好友。

神子因一時不忍,未曾將政敵一黨殲滅, 反而給了他們一絲生路。

卻沒想到,那位好友最後聯合旁的人, 給了他最後一次重擊,他未曾心軟。

十幾年同窗情誼,終極死於他的心軟,死於同窗之人毫不心軟的背刺。

二世完。

我看完了這一世,只見這一世過後,神子那顆金石之心卻還是未曾融化太多,我不由得有些著急起來。

我又粗略往後翻了翻,漸漸沒了仔細看之後幾世的心思。

第三世,神子生來雙目有疾,但他一生行醫,救下患者無數,最後卻不知誰傳出神子的銀發是不詳的征兆,於是暗夜之中,有人偷進神子的廬舍,將神子殺死。

一生行醫的神子,最後死在了他曾散盡家財救助的患者手中。

這一世那金石之心幾乎連淬化也只是一丁點了。

第四世,神子是一位少年將軍,最終因王室昏庸,他一身保家衛國,死在了他發誓效忠的帝王手中,皇帝餵他喝下毒酒,將他賜給了敵國,只為求和。

神子不堪此辱,咬舌自盡了。

此後幾世我都徹底沒了心思看,因為眼看,這人命格在歷劫之時愈發暗淡了,那顆金石之心卻始終沒有化成。

我就說這人瘋了。

我必得做點什麽了,只是這人演化歷劫的地方外人輕易幹涉不得。

我粗略往後翻去,只見目前這人在下世已經歷經到了第七世,那金石之心卻也只淬化了不過小半。

只見這第七世,神子遭遇的乃是嗔怨之苦,求不得之痛。這裏卻要他經受一番求不得之痛了。

這一世講述的是神子愛上夢中神女,卻苦於只是凡人,終究無法得見仙顏,於是一輩子無妻無子,孤苦終老的故事。

我觀那泉水中正進行到那少年郎第一次遇到女神的地方。

少年打獵為生,一日誤入林中深處,卻誤闖了一只大蟲的領地,少年退無可退,最後關頭進了一處荒廢的小小石廟中。

此處荒廢已久,只一人可進的位置,僅中央有一樽神像,早已被風吹日曬模糊了面容。

少年本等死,誰知他乍一進去,那大蟲就離開了。

少年心中一陣後怕,而後為細細打掃了一下這座石廟,又用自己的粗布衣袖,細細擦拭了一番那石像。

只見那石像描畫的長眉細目,身穿長裙,手持一株蘭草,依稀是個女神的模樣。

他沒有多看,只心無旁騖擦拭一番,便離去了。

這是初見,第二次,少年再次進了這山林深處,不同於上一次他被迫闖進了大蟲的領地,這一次,他確是不得不捕獵那只大蟲,家中母親病重,需要虎骨入藥,他家中貧寒自然買不起虎骨,只有自己親自上山捕獵這一種辦法。

少年還沒有那只老虎腰粗,哪裏可能獵得了那麽大一只老虎。

少年被老虎狼狽咬傷,再一次躲進了那間小小的石廟之中。

他其實內心並不信什麽神明,不過為了心安才在上一次將石廟清掃了一番,這一次少年他被咬傷了腿,外面那只老虎並沒有如上次一般退去,他流下的血叫老虎在外徘徊遲遲不願離去。

少年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必死無疑,他昏死過去,再度醒來,卻見外面已經沒有了虎嘯。

少年偷偷從石廟探出頭來,卻見那只大蟲死在了石廟的石階上,正是被一截樹枝貫穿了喉嚨,被釘死在了樹枝上。

這裏確實枝葉繁茂,而那一大截樹枝確實莫名從樹上掉落下來的。

這事不可謂不稀奇。

如此,少年白得了一只大老虎,他母親的藥有了,他先是莫名驚懼,而後又一喜。

他顧不得自己的傷,便硬生生拖著這只巨大的老虎下山去了。

少年家貧,父親早死,家中僅一老母,他才不過十三歲的年紀,這只老虎可以說解了他的燃眉之急,將老虎剝皮拆骨買了銀錢,又請了郎中過來為老母診病,還未等老母病愈,只眼見老母服下藥物,他便急匆匆再度入山了。

這一次,他提了兩筐果子,又帶一疊糕點,再將石廟內外兼一些野獸山蟲弄出的痕跡清掃幹凈後,又恭恭敬敬拜上了果子糕點,將頭對著石像恭敬磕了三個響頭。

“石像娘娘,小子不知您仙名,只得暫備這些粗糙之物以做祀禮,若有違背禮數的地方,萬望你見諒。”

他雙手合十對著石像祈願道:“此番多謝娘娘的救命之恩,若娘娘您日後有甚差遣之處,請千萬告知,小子定再所不辭。”

此後一連數日,這人每日都上來為這不知名的石像上香祭拜。

他只想著,此處供奉不知是哪路神仙,又或許只是精怪,但此處荒廢已久,廟中神像都已破敗,想來早已沒了供奉,他決心此後自己要常常來此,他決心做這小小石廟唯一的信徒。

每日都要為這石廟點上自己的一束香火,清掃石階,再帶上一些瓜果之物做禮。

我見未來有一時間點,我大概可以稍加幹涉,遂當即分出一縷神思投入那水中。

……

春去秋來,少年已經漸漸長至十六歲。

他年紀輕輕卻已經是附近最好的獵手,村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每日清晨都必要去山上為一荒廢的石廟奉香。

有人覺得他年紀輕輕卻有這般狩獵技巧,只覺得怪異,於是也上山偷偷看過,卻見那石廟荒蕪,石像也不似旁的供奉的神仙那般華麗莊嚴,便覺得訕訕。

那不過是一處荒廢了的石廟。

按照廟的規格來看,在他建立之初恐怕也就不是什麽十分厲害的神仙,甚至是不是神仙都兩說。

有時這裏的村名也會供奉一些精怪之流,不求他們賜福,只要他們不禍害人就好。

所以誰知道那模模糊糊的神像到底是什麽呢?

說不定是精怪一流呢。

總之除了最初有幾人好奇去看看,之後也再沒人去窺探了,春去秋來,還是只有少年一個人每日去那廟中祭拜,而除了最開始的那兩件古怪事,拜了這樣久,這廟也沒有顯現出什麽靈異來。

如少年所說那只死於廟前的老虎,看上去當真就只是一個意外了。

許是這廟裏恰巧有些什麽東西是那老虎害怕的,誰又能真的去懂一只老虎在想什麽。

“姜尢,又去山上啊。”

“嗯。”少年如往日一樣提著一個小竹筐,帶著一把刀上山。

“你看還帶了這麽些瓜果菜肴,你自家都不夠吃了,還給那莫須有的石像帶呢,要我說,這些東西都最後還不是通通被林裏的鳥雀蟲蛇糟踐了,還不如分與我們吃了也罷了。”那村民說。

姜尢只看他一眼,嘴唇一抿也不說話,只暗自加快了腳步上山去了。

因我分出一縷神魂去這下世,因而我還是頭一次這般直觀地看到年少時候的神子呢。

再世為人,他模樣略有些青澀,十六歲的少年正是成年和少年中間的體格,他看上去和為仙時十分不同,只眼眸偶爾顯出的幾分冷淡,叫他看上去同熟知那個神子有點神似。

我神魂落在那石像上,整座山林便都是我的眼睛,我能看到那少年彎腰利落割草的樣子,他一手拿刀,一手抓著草尖,一彎腰便是一大把,他除了手中小心提了一個竹筐,背上也t背了一個,偶爾將割下的草、摘下的野果野菜、撿來的柴火放進自己背上的竹筐裏。

那竹筐背起來幾乎還高過他一個頭。

常年打獵讓他身形較一般少年更高些,但他卻並不很健壯,或許從小貧苦,他看上去有些瘦削,但從背影看,其實也如成年男子挺拔高大了。

他活得並不十分富裕,反而有些艱辛。

山中謀生,又豈能不受傷不辛苦的?

林內草木眾多,少年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石廟走來。

石廟建在山腰上,叢林極深處,若非當初被大虎追趕,或許他也發現不了這個去處。

或許因為我心中有了那未斷之塵緣,再見他我總覺有些不同,心中也總覺得覆雜。

我索性沒有再打趣地看這神子在人間的窘況,他一進廟裏,我便找機會顯了形。

這一世,必而叫他好好嘗嘗這求不得之苦。

我決心塑造一個極其完美的女神形象予他一場難忘的美夢。

這則命線,按理姜尢是一生都無法真正和他夢中的神女相見的,甚至不敢真的表露出自己的情感,那情感甚至只是朦朧隱晦的。他最終一生無妻無子,守著石廟為生,只求能再見到曾經救過自己的女神一次。碧海心將這一世名為求不得。

但我卻只覺得這感情不夠深刻,也太隱晦朦朧。

這已然是第七世,若再這般下去,還只剩兩世如何能成功淬化出一個人心。

若當真最後淬化不得,神子豈非當真要隕落在下世了。

若我不知曉從前那段塵緣也罷,如今我既然知曉了,自然不能當真看著這人死在這裏,我確實不在意他生死,只是唯恐我曾經因果難清,影響我再塑神格。

是以,我決定給他這一劑狠藥去。

好在神子而今在下去輪回之前,早已拋卻仙緣,而今確實不過一介凡人,想來要給予凡人一個美夢,應當不難。

這其實自然不必我親自上陣,只消耗費我些許神力罷了。

我照著從前塵世間的記憶,內心稍稍一想,那位原本死寂已久的神女像便瞬間鮮活了過來。

我卻沒想過,我這一介入,反而又額外生出旁的事情來。

……

姜尢走進神廟,忽而覺得一陣睡意襲來,他竟就在廟前昏昏睡去了。

夢中他見到一女子,身著五色彩裙,紅霞綬帶自手臂間垂下,背後蕩漾著五彩柔光。

她梳著流仙髻,流蘇自發間斜斜垂下,耳間明珠散發著華美的熒光。

她身段窈窕,面容姣美,那長眉細目,清麗十分,正稍稍低頭看向姜尢。

姜尢先是一驚,繼而連忙上前跪拜。他見那女子手持著一株蘭草,又見她那熟悉的長眉細目,心中很快便猜出了這人的身份。

那女神卻只稍稍向旁邊一站,竟不允他這一拜。

我在旁看著這二人,心中也不由腹誹,而今我神格有損,雖神子連仙緣也自己拋卻了,但我到底能不能受他這一拜還真是難說,若受了不該受的一拜,只恐於我道行有損,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了。所以我沒有受他這一拜。

先前這神像是死物也罷,而今成了活物,有了我一絲神魂,我自然不能再受神子一拜,遂往一旁退了半步。

他乍見神仙心緒激動,見我不肯受禮,竟當真如凡人一樣的反應,稍稍有些惶然起來。

“仙子娘娘曾救我性命,於我恩重如山,這些年我未曾斷過供奉,可是我有何不得禮之處……”

要說這一世這姜尢從小未曾受過什麽正經的教育,是從小都生存在山野之間的,難得他還能這般知禮,想來是受神子本性的影響了。一個人的本性無論他身處怎樣的境地,大概都是不會改變什麽的。

我沈吟片刻,操縱那假神女按我想好的劇本說道:“你命不該絕,我救你乃是陰差陽錯,是我廟前留下禁制被那畜生碰到了,所以你才僥幸逃了一次。這非我本意,但你這些年早已還報我許多。”

“……吾此前神像有損,上不得九天,本以為一生將於此地沈寂消亡下去了,而今卻碰到了你,你為我供奉了兩年的香火,再有半年香火,我的神像便能補全,便可再歸神位了。”

“你助我之恩,我感念頗深,所以而今我暫得神力能夠現身於你面前,只盼能於這凡間再助你一回。”

姜尢聽了這話微微一楞:“可我並無什麽缺的。”

這人分明處處都缺,他而今不過只是一個獵戶,金銀財寶、高官厚祿,他分明都要管這位說好了要助他的神仙去要,他卻只說自己不缺。

身處貧瘠山林,卻也不寐富貴榮華,或許有些東西他骨子裏是難以改變的,前幾世他雖有時身居高位或在富貴之地,卻也從來不是他主動選擇的,有時只是被世情推動著到了那一步,不得不為之了。做人總是比做仙要難上許多了。

若他還能回歸自己的仙體,想來也會有這樣的感慨吧。

好在我早就算好這人的心性,也幸好他這樣說,省的我再多添是非了。

於是這夢中神女只微微沈吟一番,而後便說了一句令姜尢一時說不出話的想法。

“姜尢,我觀你心性不俗,我願與你為妻,且還你這兩年香火之情。你意下如何?”

姜尢楞住了。

……

我萬萬沒想到,這小子居然拒絕了。

按命理之中,他本該對這女神癡心不改,難道換了我來,竟反而不成了麽?

沒錯,我那一番話,竟把這小孩給嚇著了。

這人竟一連好些日子都沒來了,我生平頭一次生出些懊悔來,難道我這一次竟做錯了。

怎麽如今我給了這人,他反而不要了,難道非要險險吊著這人才知道好麽?

我不解。

……

但我不知道另一邊,姜尢沒來的這幾日,其實比我想象中煎熬多了。

對於姜尢而言,這些年,他日日擦拭神像,早將神像的種種細節記在心中,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,自然也有少年愛慕的時候,只是他想象中的那個女孩子絕不可能是一個非人的神。

這對他而言,實在有些太過了。

他其實比一般人更加顯得沈靜,這些年一直忙碌於生計,並未想過太多,頂多看到村中漂亮的女孩子,他會多看幾眼,就像人看到漂亮的花也會多看幾眼,僅此而已了。

這也是這些年母親身體漸好,他才有了這些悠閑的心思的。從前他一個人早早就要支撐起整個家,還有母親要照顧,自然沒有心思想這麽多。

試想某天你視作恩人的石像變成了仙女出現了,還突然跟你說要嫁給你,這換做是誰大概都會受到驚嚇,但他顯然低估了那個仙子娘娘對他的影響。

他這些年總會常常想到這件事。

仙子娘娘自然是美麗的,比他見過的許多的人都要好看,也可能是年少的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,但是他卻又總覺得不能稀裏糊塗就這樣娶了人家,太奇怪了。

他到底比旁的人多幾分聰慧,哪怕是一個女神仙送上門要嫁給他,他竟也能神臺清明地拒絕。

沒錯,在一人糾結了三天後,他再度上山,而後將自己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告訴了石廟中的那尊神像。

……

老實說,我聽到他這一番話,我心中還是有些驚奇的。

他說:“我不過一介凡人,配不的仙子娘娘,還請不要歸罪我的無禮。”

“我雖粗鄙,卻也知道兩情相悅才可婚,您和我並無情意,如何成婚?我覺得不妥。”

他眼神清明,望著那女神說出這樣一番道理,真叫我驚奇。

看來此前這幾世,他於人世人情確實是明白了許多的。

如此看來,倒是我不如他了。

我到底是神,哪裏有這樣多彎彎繞繞情情愛愛的想法。

我自然無法同他當真兩情相悅,但他若非要如此,我卻也自有我的方法,如今我知道了他想要的終究是一個情字,我便有了計較。

我不需要當真同他兩情相悅,只需要叫他喜歡上我操縱的這具女神化身便好了。

於是我不得已又往這下世的神像裏多投了一點神力,好叫這死物能化作人身在離t山林更遠的地方活動。

我道:“既然如此,好罷。”

我沒有多說,他要行禮我也未曾受,他只對我拱了拱手,如此也算做行了禮,這才下山去了。

當日,他照舊在下山途中采集些野果,打些野味,如此一邊下山一邊打獵。

往日這林中野物雖多,卻十分靈巧,如他這樣嫻熟的獵人,也不是每日都能有收獲的,但今日這些野物卻恍若裝了邪一樣,往他的箭上撞,叫他獵得措手不及。

這幾乎不是打獵了,都成了撿獵物了。

“姜尢,看了你我才知道,原來‘守株待兔’這個詞,是真的啊!”有一名同他一起進山打獵的獵戶碰到他不由感慨。

這獵戶親眼看到他一回在樹下射中一只兔子,一回又射中一只野鹿。

那兔子恨不能自己沖姜尢的剪跑,那野鹿恨不能自己一頭撞暈在姜尢面前的大樹上,獵戶看了幾眼,不由得嘖嘖稱奇。

“你這是什麽新法子?要有法子可要和我說道說道!”那獵戶一臉神秘地說。

姜尢只能自己暫且糊弄了過去,只說是偶然,幸虧這人是中途碰到他,沒看到此前那些獵物排著隊在他面前一動不動的模樣有多嚇人。

他心中知曉這是誰作出來的事,不免有些扶額嘆息。

但這日已過半,他想著次日再上山罷了。

他剛一回家,卻見自家竟被打掃地幹幹凈凈,連廚房的柴火都劈好了,碼放地整整齊齊。

甚至他打開竈臺一看,那裏正熱著兩葷一素一湯,正將他不大的竈臺塞得滿滿的。

那兩葷也是難得好肉,湯內甚至有一根大拇指粗細的人參,並一些鹿茸一類的名貴藥材。

他進屋,母親已然用完了一盅湯,正靠在床頭上做針線。

自從那次用了虎骨制藥後,母親舊傷雖然漸漸好了,但一雙眼睛卻總歸是不太好的,不過人老了總有這許多毛病,較之從前母親已然康健了許多,他不敢再求更多。

“姜哥兒,回來了!”

姜尢掀起竹簾子進屋,問:“……今日是誰來了?”

他眉心微蹙,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猜想。

姜母先是往外看了一眼:“你今日倒是收獲不少,我都聽見那方才你卸貨的聲兒,打到大東西了吧。”

“嗯。”姜尢只含糊應了一下,並不欲在這件事上多說。他沒說其實這還是他有收斂才拿回來的獵物,他在路上已經放生了許多。

“今日來了一位小娘子,她說你之前打獵時救了她受傷的弟弟,她本來是給你送東西的,恰好你不在,我就替你收下了。”

“這小娘子當真賢淑,見我一個老婆子在家,你又久久未歸家,硬是給我做了飯,餵我吃了,又清掃了家中的庭院,這才離去。”

姜尢心中一動,心中已然有些答案,卻還是忍不住問:“她生的是何模樣……”

姜母聞此,不由得微微一笑,道:“那可真是好模樣,和年畫上的仙女似的,長眉戲目,頭發烏黑烏黑的,俊的哩!”

“姜哥兒,不是我說,若你日後的娘子能有她半分德行,我便是日後埋在地裏,也再無遺憾了。”

姜尢聽不得姜母這樣打趣,道:“她同我身份懸殊,娘你莫要多想。”

姜母聞此也不由得微微一嘆,道:“你哪裏比旁人差了。你如今做獵戶一日若能獵上大頭,也能得好幾兩銀子,如今我病也好了,再不消給我花錢了,你攢上一兩年,怎樣的屋子蓋不得,如何就不能娶個好媳婦了?”

“那好人家的女兒,我兒子自然也當配得,莫說這村中的那幾戶人家,便是那縣城的小姐也配得!”

姜尢知道在母親眼中,他是頂孝順也頂好的。

他到底沒有同母親說今天這位小娘子可比一般富戶小姐更高不可攀,他到底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說,只含糊地過了。

當晚,他吃著由那位仙子娘娘親手做的飯食,心中不安,想著明日定要再去好好同那人說說了。

他實在無須她來做這些事情。

“你不願同我成婚,又不說你到底需要些什麽,我便只能用我的方法來償還了。”那位仙子娘娘這次沒在高高的神臺上。

她坐在樹梢上。

一見到他,便從樹梢上跳了下來。

姜尢並不想多看,但是他覺得這位娘娘在他面前可謂是越發沒有架子了。

今日,她並未持著蘭花,也沒有穿那件端莊的五色彩衣,她換了身衣裳,是件鵝黃的紗裙,顯得格外活潑俏麗,宛如尋常人家少女,但偶爾她的一些舉止,卻又總叫人覺得有些不谙世事的脫俗之感,她在樹梢上時甚至沒有穿鞋,瑩白的足尖便一點一點,跳下來的時候,周身彩帶飄飄,眼眸在林蔭下顯出些清透的綠色來,不似凡人,倒似誤入凡間的精怪。

傳聞中的山魅便都是一些貌美的女子,常化作人形引誘過往的書生,姜尢不知道為什麽,他看著她的時候,竟忽而想到這個。

他可不是什麽書生。

她也不是精怪。

她這番話分明冷淡沒什麽情緒,但姜尢卻還是從中聽出了一些戲謔打趣來。

但這人眼中又當真是沒有私情的樣子。

少年楞楞的模樣,讓我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笑,面上卻還勉強維持端莊的樣子。

我往前山林中走去:“跟我來。”

少年不知所以,卻還是跟了上去。

我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惑,於是道:“你放心,我絕非山鬼一類,便是山鬼害人也不能隨便害的。”

我瞥他一眼,他被我暗中說中了心事一般,到底年少,不由微微紅了耳朵,神子這番模樣當真罕見,我不由多看了幾眼。

我帶著他走進了山林中,上次去他家,我見他母親腿腳眼睛都不大好,若說此世的姜尢當真有什麽放不下的,想來便是他的母親了,這是這人卻也從來不說,上次問他他也沒有過多的訴求。

我自然明白他的顧慮,想來叫人治愈雙眼或傷病都並非易事,他不知曉對神仙而言這件事到底是否容易,也不知道我的神力是否深厚,姜母這些都是舊病,其實並不礙性命,他若當真將此事說給我,我不能治也罷,能治卻若欠了我個大恩情,又恐沒有能報答的,索性也就不說了。

我竟也如此了解他了。

但這個恩情,他不想欠,我也定要他欠下的。

“神仙,確實不能隨意幹涉人間生老病死,你母親腿腳不便,雙眼有疾,而今看來還好,再過些年,卻不見得了。”

話說道這裏,便也不能再說了。

所謂天機不可洩露,姜尢臉上已經露出些憂色了。

到底年少,藏不住事。

姜尢忍不住要問我如何是好的時候,就算我已經說過神仙不能隨意幹涉人間生老病死,為了他的母親,他卻也還是忍不住求一個辦法。

我站住腳步,挑眉看他。

“如今爾有事求我了?”

姜尢這下面皮未僵,被我說中心思。

我轉身看著他,輕輕瞇起眼睛。

我道:“姜尢,我很難看嗎?”

他本滿心都是姜母的病,被我這忽如其來的一問弄的有些楞了。

今日,我已經逗了他好幾下,無知無覺的神子體會不到我這樣的趣味,實在可惜。

我想起我下來的任務,不由湊近他幾步,問他:“我難看是嗎?”

他當下飛快看我一眼,而言挪開眼睛,道:“不……娘娘容貌非凡。”

竟一句多的也沒有說了。

他當真是個木頭。

從前是個冷冰冰的冰塊,變做凡人了便成了木頭一樣的。

“既然如此,你為何不看我?”

他只得擡起眼看著我,但目光卻總不自覺有些閃躲。

我心中暗笑,面上卻正經道:“你從前不願娶我,我而今又憑什麽冒著天罰的危險將這法子告訴你?”

這話我本不該說,但是神子這慌亂青澀的模樣,實在有趣。

我伸出手,正欲勾起他的下巴卻被他一下躲開。

他往後頗有些慌亂地退了半步。

我見他面上紅了一片,只怕他又跑了,便道:“好了,方才我不過玩笑話。”

“你且跟緊我,我帶你去一個地方。”

那見我沒再看他,這才跟在我身後繼續往前走了,但跟我卻也還隔著半尺的距離。

我將他逮到了一處秘境內,這裏四季如春,最妙的是山頂生了一株蘭草。

我指著那株蘭草對t他道:“看到那株蘭草了,那本是瑤池上的仙物,卻因一樁故事這蘭草只得留在了凡間。”

“此物已經生了一百年零一年了,它一百零一年成熟,你且去將它摘下。”

那東西生在懸崖上,十分險峻,常人南區取的。

姜尢卻不疑我的話,我讓他去摘,他便當真去爬那懸崖了。一番辛苦之下,中途他還差點失手,被我用彩帶綁了一下,這才勉強順著彩帶爬了上來。

只是我那披在臂上彩帶卻被山石弄臟了一大快。

他拿著蘭草,解下腰間的彩帶正欲還我,卻見那一塊汙漬不由得露出些歉意。

“抱歉,我……我將它洗凈了再還你。”

那彩色綬帶本是仙物,摸在手裏柔軟如雲,卻又輕薄如無物,姜尢親眼看到這綬帶如何變長變大將他裹了上來。

他能感覺到這仙子那時確實是急了的。

最後關頭,她甚至顧不得風度,親自上前,將爬上來的他拉了上來。

姜尢除了母親,其實就算是母親,他長大後,也鮮少再有這樣的肢體接觸了。

兩人指尖掌心想觸的一瞬間,姜尢好像也握住了一團柔軟的雲。

古人說,肌若凝脂,姜尢那時腦海中第一個想的不是自己能否上去,而是竟生怕自己掌心的剝繭將這人弄疼了。

他也覺得自己這心理頗有些奇怪,當下卻來不及多想。

此刻他說出要為她清洗這綬帶,那綬帶的輕柔叫他一時又想起方才兩人握手時候的感覺,不覺心中微動。

但他本能卻覺得這想法是不該的,便也當作不知了。

我知道這東西凡人當時洗不出來的,但我心中存了旁的心思,於是也就同意了。

將這綬帶索性全都從腕間褪下給了他。

帶著一點淡淡清香,少年捧著手中的彩色香綬,不覺手腳都有些僵硬了起來。

我看他一眼,道:“我將這東西給了你倒不礙事。”

“只是若你不還我了可怎麽好。”

少年忙說道:“我不會那樣的。”

我故意搖頭嘆息道:“你們凡人,最不可信。”

誰能想到我竟有一日對著世間最公正無私的神子說出這樣的話。我心中更覺得有了興味。

“這樣,你也得放一件東西在我這裏抵押才行。”我說。

我打量著他,而後對他說:“我要你脖子上系的那個墜子,看你也沒甚麽值錢的東西,就那東西還算有點趣味了。”

他當即摸了摸自己脖子,那上面確實系了一個小小的金墜,但是那是他小時候就戴著得了,是曾經的祖父賣給他的。

對他來說意義非凡。

更何況,他母親常說,這東西是要日後傳給他孫子的。

“這個……”他剛想說這個不行,卻又想到自己的母親還需要面前的仙子娘娘幫忙,於是便稍稍一想覺得這東西也不過是俗物罷了,便一手將這東西從脖子上解了下來,遞給了面前的女子。

我接過這個墜子,說:“這還是你第一次給我送這樣的小玩意,我不會弄掉的放心好了。”

他見我這樣曲解本想說些什麽,但見我將下一步動作不免又是一怔。

我捋開自己的長發,露出脖頸,一手將這從小被他戴在脖子上的墜子系在了自己脖子上。

他在哪裏拿著我的的綬帶,看著我這動作,頓時挪開眼睛,我親眼看到他藏在黑發下的耳朵悄悄紅了。

“你……也不必……”

他雖然生在鄉野間無先生教導,但是而今世情到底還是在這裏的。

男女間總歸還是受到些禮教約束的,這樣的舉動早就超出了正常相處範疇,只是他從未處理過這樣的事情,竟說也說不出個太多來,只是暗自紅了耳朵。

我自然知道,若是被旁人知道,我二人這早就算作私相授受了。

私自傳授私人信物,如何不算?

若我當真是個凡間女子,此刻已然名譽毀盡了。

恐怕除了嫁給姜尢,再沒有別的出路了。

姜尢也是這時候才發覺他方才將墜子給她確實不妥,就算她非凡人,但也畢竟是個女子,這樣同那些哄騙小姑娘的混蛋又有什麽分別。

我都戴上了他私人的墜子了,這同旁的自然不一般,有了旁的意味了。

姜尢想了半天,才支吾地說道:“你這樣不妥。”

“若被人看見,與你名譽有損。”

我當下摸了摸脖子上的墜子,我道:“我非凡人,無懼矣。”

“難道你不願同我洗這衣綬了麽?這可是為了救你弄臟的。”

姜尢看了好幾眼我脖子上的墜子,到底最後沒有多說什麽,他垂下眼眸,看上去面色如常,只有我看見他耳朵尖還紅著。

“好了,你那株蘭草,且拿回去放在你母親窗前,一日澆兩次水,不可用泥土濁物弄臟了它,只需將它插在幹凈的瓶子裏,每日澆水便好,不消一月,你母親便當大好了,如此你再將這株蘭草還給我就是。”

姜尢這方註意到這株蘭草其實和神女從前拿在手中的那株很像,方才一時情急來不急註意,如今再看,神女拿在手中的那株明顯是已然綻放的了,而這株只是微微含苞的模樣。

顏色上看,這株更偏翠綠,而神女手中那株則更加潔白。

這又有什麽關聯麽?

我看見他疑惑,於是便道:“神仙不可隨意幹涉凡間生死,所以你必須親手去摘這蘭草,如此天道便也罰我不得。你也可以治好你的母親。只這株蘭草乃是我日後飛升的一個關鍵,還望你一定記得用過後再還與我才是。”

姜尢心知自己這番還是欠下了神女一個人情,叫人用了飛升上界的仙物,這本不是凡人能用的東西,他方才本無奈這位娘娘總是喜歡逗弄他,而今卻又感動於她冒著天罰的危險為他救治母親。

一時之間,他心中竟覆雜起來。

他發覺自己生出了多餘的心思,卻只是不敢多想,只盡量守禮拜謝罷了。

走之前見神女這一路都未曾著鞋,一雙小腳一路就這樣踏著草木過來,想來是有些不便的……

壓下心中諸多思索不說,回去姜尢便依著神女所言將那蘭草放在了母親床前,一再叮囑這是個野方子對身體很好,讓母親不要隨意丟掉了,做完這一切已經很晚了。

母親為他早就留了飯,其中還有一盅昨晚剩下來的湯。

是昨天那位娘娘做的。

他嘗了一口,看著被他仔細掛在床頭的那條綬帶,不知為何,這次他卻總覺得口中湯羹滋味不同了。

只是他也說不出太多緣由來。

*

姜尢再每日都來上香時,我都未曾出來了。

倒也不是我不想出來,是在我不知不覺在這裏耗費了好些神力,一時有些不濟,只能暫且退出去好好調理一下。

我一出去才發覺,那姜尢原本為這石廟上的香火,而今竟全到了我身上了。

神子雖拋卻仙緣,但他仍舊和旁人不同。

他上香之時確實誠心,因而這香火也格外不同尋常,我原本破碎的神格竟好了一些,雖只是一點,卻也讓我驚喜了。

我在外這般調養了一瞬,那裏卻已經過去了好幾日。

我正還想再多看看情況,神海中卻已經響起了一聲呼喊。

“仙子娘娘,你在嗎?”

我聽到了姜尢在喊我,我想了下,還是暫且決定先將下界事弄了再看本體的情況了。

這樁塵緣因果,實在是叫我不想管也不行。

我離去不過五六日光景,神魂再回神像,案桌前卻已經擺了許多貢品,我粗略一掃,最讓我微驚的是,姜尢為我祈願上香的願力更強了,或許是因為我救了他母親的緣故,他看上去當真有幾分像我虔誠的信徒了。

但這樣可不行。

我先沒出來,而是在半空中垂眸看著他。

他呼喊了一陣見我沒有出來,面色竟有些擔憂。

我見他竟要割腕放血,這才連忙現身。

“你在做什麽?”

他見到我,眼中明顯流露出驚喜來。雖然很淺,卻還是被我一下子捕捉到了。

“仙子娘娘,你還好吧?”他反而問起了我的狀況。

我打量了一下他一旁的香灰還有正準備放血的刀,心中有了底。

“我可不是那等邪物,你若想召喚我,這些東西可對我沒用。”

他這才將小刀收回腰間。

“您上次說,肆意插手人間事會有t天罰,我擔心……”

我見他說的支支吾吾,明白了他的擔憂,不覺挑眉道:“你怎麽這樣擔心我?”

我這一問,對上他正準備放血的那只手,也不知道他是看了些什麽古怪的傳言才想到這個法子。

他沒了聲響。

我也沒逼他。

“不必擔心我,我這幾日不過有了些旁的事。”

姜尢知道自己本不該多問,畢竟仙凡有別,但他年少氣盛,卻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:“什麽事?”

我發覺他有些怪,卻又不確定是否是我想象中的那樣。

這可和我翻閱書目看到的那些反應不太一樣。

我生怕這點子錯覺真的是錯覺,於是竟真一板一眼回答了他:“嗯……修煉上偶有所悟。”

姜尢道:“所以,你修煉的時候是看不到外界的事了?”

他一說這話,連忙住口。

而後掩去面上的某些神色。

再開口又似乎和往常一樣了

我試探著問:“你找我做什麽?”

他沈默半晌才回答:“你的那條綬帶我洗不幹凈了。”

我本來也不是想要他真的洗幹凈的。不過為的叫他常常能睹物思人罷了。

他當下拿出一條新的綬帶,道:“……這是我娘織的,若你不嫌棄可以先用著。”

那綬帶織就竟十分精巧絲薄,潔白的顏色,上面用金線繡著玉蘭花,我拿過來竟宛如蟬翼般輕薄。

“她手藝竟這般好。”我讚道。

見我接受了,姜尢竟輕輕松了口氣。

“那條,我找著法子洗幹凈了再還給你。”

我披上新綬帶,輕輕走到湖邊,看了看自己的模樣,覺得竟和衣裙很相配,想來除卻姜母的手藝外,姜尢竟曾觀察我的衣飾如此仔細,想來設計方面他也是廢了心思的。

我心中愈發有了底氣。

我對他眨了眨眼,說:“你不還我,也是無妨的。”

“還是說你其實想還給我?”

姜尢竟沒有第一時間反駁我,他見我再度光著腳走到河邊,從自己身後拿出一雙鞋來。

他蹲下身,要為我穿上,那鞋子並非什麽珍稀的料子做的,看上去針線一般,竟也不像這綬帶上姜母那樣細密的針腳,不過是一雙普通的布鞋,扯了青色緞子做的,對神女而言自然不算珍稀,但是對他如今的境況而言,卻也稱得上用心。

我沒有拒絕,任他為我穿上鞋子。

竟做的十分合腳,穿著很柔軟。

“這是你做的。”

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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